她此生其实只做过这么一句情诗,来不及念给想念的那个人听,她在梦中突然感到一阵悲凉和难过
她在心中淡定地钦佩自己这个瞎话编得高,忒高,壮哉小凤。
凤九其人,其实很有青丘的风骨,你敬她一分,她便敬你十分,你辱她一分,虽不至于十倍奉还,到头来送回到你身上的,挤巴挤巴也得是个整数。
因为这个梦里头没有什么别的章法道理,我说的就是唯一的道理!”一番话着实削金断玉铿锵有力,话罢自己都有些被镇住了,定定瞧着帝君。
愁怀难遣,何需急遣。浮生多态,天命定之。忧愁畏怖,自有尽时。
月映天河,风过茂林,开怀畅饮,尘忧顿释。
她一瞬觉得自己今夜真是个诗人,一瞬又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明明已放过狠话,说东华帝君从此于自己不过四个字而已,这种浮生将尽的时刻,想起的居然还是他。。
苏陌叶道:“我原本便不以为你为此等事愤恨,但介怀总是难免。我只是在想,若有一天你因他而愤恨,会是为了什么?”阿兰若转着手中的茶杯,“那一定是因得到过。譬如他爱上我,后来不爱了,又去爱了别人。”
“有些事,无谓做这些口舌之争,白白轻贱自己。”
他有那么多的模样,沉静的模样、威严的模样、冷肃的模样、慵懒的模样、无赖的模样,还有这种冷不丁撒娇的模样,都让她喜欢得不知怎么办好。
凤九从袖子里取出本书册:“无妨,你们诊你们的,我随意翻翻闲书,莫太生分客气,怕妨碍到我。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美德,就是大度。”
照他们冠冕的一个说法,他们青丘之国的神仙,虽为家为国谋着一个职位,掌控着一点权力,但岂能像凡人,让权力反过来愚弄他们,虽然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有那种好争权的,那全是因他们没有人生追求,没尝过摆摊的乐趣,尝过了却仍去弄权的,那就是他们没有生活情趣。
果然是成亲了,今日她说什么帝君竟然就认什么,天上下红雨也没有这么难得。
…帝君被这么一勾一拉一扯一亲,难得地,愣了。
帝君,何其会打算的帝君。明明是他老人家将计就计编出这场戏,他老人家倒是溜得快,却将自己推出来唱压轴,他大爷的。
帝君他这个,实在是,亲得太彻底了,帝君他果然是一个从来不吃亏的神仙。做神仙做得他这样睚眦必报,真是一种境界
倾画的身影在地牢口一顿,待要举步时,牢中的阿兰若突然出声,语带嘶哑道:“母亲对我,谈何怜悯?”
一阵咳嗽后,又道:“母亲可还记得,那年陌师父将我从蛇阵里救起,我第一次见你,他们说你是我的母亲,我真是高兴,你那么美丽。我看你向我走来,便急急地朝你跑过去,想要求你一个拥抱,却不小心摔倒。你从我身边走过去,像没有看到我,像我是一株花、一棵草,或是一枚石头。长裙擦过我的脸、我磕伤的手臂,你目不斜视从我身边走过去,绫罗曳地的声音,同今晚的一模一样。”
倾画的手指握住身旁的木栏。
外人面前她一贯客客气气老老实实,假装端庄又老成,但他知道她其实很喜欢撒娇。她曾经对自己也守着诸多礼制,譬如在梵音谷,譬如在阿兰若之梦。比之那时她对他的克制,他更喜欢她如今这样天真又爱娇,这才是她。缈落当日说他心底有一片佛铃花海,不知花海后藏着谁。他知道花海后藏着的是只红色的小狐狸,彼时虽然并非男女之情,但他从来待她便不同。
他瞧见小仙子仅说出帝君二字,便让她一瞬失神。
他不是没有听说这些年她一直躲着东华,不是没有想过谢孤栦或许看走眼了,这一次她已真正放下了帝君。
但,即便真正放下了又如何,她听到他的尊号依旧会失神。若非本能,便是还有情,若是本能,便更令人心惊。
她回神时同他作别,道以后同僚为仙,彼此多照顾。
他看她良久,只答了个好。
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他亦转身。或许他们的缘分原本便是如此,在凡界相遇,在天庭分别,他想,其实这也足够了。
知鹤公主一边苦等帝君一边临风落泪借酒浇愁,碰上个人就抓着问自己比青丘的凤九究竟差在何处,第三日抓到不意路过的重霖仙官。重霖仙官做人很诚实,瞧了知鹤哭得红肿的眼泡子片刻:“帝君喜欢会做饭擅刀兵会打架的美人,公主你这三样都不大会,况且,”重霖仙官诚诚恳恳,“公主虽也算美人,但同凤九殿下相比,公主你长得……就算丑了。”听说知鹤公主当场呕出了一口鲜血,长笑三声,一头扎进重霖仙官牵过来的马车,头也不回就下了九重天回了谪居的仙山,也当得烈性二字。
其实直到如今,凤九也没闹明白那个时候她是怎么从东华的寝宫门口离开的。有些人遇到过大的打击会主动选择遗忘一些记忆,她估摸自己也属此类。所记得的只是后来她似乎又回到白天搭的那个窝里看了会儿星星,她空白的脑子里还计较着看样子东华并没有主动找过她,转念又想到原来东华也可以有求必应,怎么对自己就不曾那样过呢?
她曾经多次偷偷幻想,若有一天她能以一个神女而不是一只狐狸的模样和东华来往,更甚至若东华喜欢上她,他们会是如何相处。此前她总是不能想象,经历了这么一夜,瞧见他同姬蘅相处的种种,她觉得若真有一天他们能够在一起,也不过就是那样吧。又想起姬蘅入太晨宫原本就是来做东华的妻子,做他身边的那个人,只是她一直没有去深想这个问题罢了。
她一向晓得,只因他着实活得太长久,人生最无尽的不过时间,所以什么事情越花时间越要有耐心,他就越有兴趣。
其实说真的,在他心中,境界这个东西又值得了几斤几两,多半他是觉得这么一搞,算是给自己找了件事做好打发时间吧。在这一点上,她将东华看得很透。
她想说不是她的错,姬蘅是个说谎精,那幅画是她改的,不是姬蘅改的。但她说不出。她被东华提在手中面目相对,他提着她其实分明就是提一只宠物,他们从来就不曾真正对等过。她突然觉得十分难过,使劲挣脱他的手,横冲直撞地跑出书房,爪子跨出房门的一刻,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一个不留神后腿被门槛绊了绊,她摔在地上,痛得呜咽了一声,回头时朦胧的眼睛里只见到东华低头查看姬蘅手臂上被她咬过的伤口,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负气跑出来的她这只小狐狸。她其实并没有咬得那么深,她就算生气,也做不到真的对人那么坏,也许是姬蘅分外怕疼,如果她早知道说不定会咬得轻一点儿。她忍着眼泪跑开,气过了之后又觉得分外难过,一只狐狸的伤心就不能算是伤心吗?
无论为仙为人,需随心随缘随势
帝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再咒一句小白身染重症小心我把你打得身染重症。”
“我明白,明白,即便痛苦,这也不是一般的痛苦,乃是一种甜蜜的痛苦,我都明白,都明白,但甜蜜的痛苦更易摧折人心,万不可熟视无睹,方之这种痛苦才是直入心间最要命……”
天上的连三殿下有段名言,说一段情该是什么模样,端看历这段情的人是个什么模样。譬如世间有那种轰轰烈烈的情,也有那种细水长流的情,还有那种相敬如宾的情。有人情深言浅,有人情深言深。不能说旁人的情同你的情不一样,旁人的情就算不得情。
有一句话是情深缘浅,情深是她,缘浅是她和东华。有一个词是福薄,她福薄,所以遇到他,他福薄,所以错过她。
她一瞬觉得自己今夜真是个诗人,一瞬又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明明己放过狠话,说东华帝君从此于自己不过四个字而已,这种浮生将尽的时刻,想起的居然还是他。
若自己果真死在今夜,日后这个消息传进他的耳中,他是否会为自己难过一分?是否会感叹:“想不到她年纪轻轻便罹此大难,当年她同本座在梵音谷中还曾有同院一住之缘,一日三餐 ,将本座照顾得不错。”
她三千多年的情和执念,于东华而言,大约能换得他这么一句 ,也算是她积福不浅了吧?
“有个朋友能陪着消遣是件好事,你这样着人亦步亦趋跟着,却够败人的兴致。神官大人要做什么,是他的事,他此时落难,我们敞开府门,是予他一个方便,却并非将人诓来蹲牢。这个话,我记得早前似乎同你提过。”
浮世仙途,万万年长,缈无尽头,看上去无论何事何物皆可尽享,但其实,也只是看上去罢了。与这万万年长的命途相比,一生所遇能合心意的美人,不过万一,能合心意的妙事,不过微末。既然已经是万一微末了,遇到就务必不能浪费。何况,眼前这个“万一”和“微末”,还是同自己成了亲的夫君。
这个恍然,初时自然将她骇了一跳,但从前她姑姑白浅教她做占卦题的诀窍,有一句名言,说她们这种没天分的,要想在夫子眼皮底下将这一课顺利过关,须得掌握一种蒙题的诀窍。排除所有已知的可能,最后剩下的那个可能,就算看上去再也不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这就是相命占卦的诀窍。
这天地苍茫浩大,他从没有亲人,阿兰若也不再有亲人,即便所有人对他们都是算计那又如何,他们仅有彼此,有彼此,就足够了。
我用很多时间去赌那个缘分,结果没有赌来。
“激怒我有什么意思?你并非这种时刻计较这种事情的人。”
“白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不是这种人”
我有时想起阿兰若的那句话,无论为仙为人,需随心随缘随势,她将此语参悟得透彻,但她的心或许在沉晔那里,缘和势,却并不在沉晔那里。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化成这个模样待在东华的身旁,而事到如今她努力那么久,也不过就是努力到一只宠物的位置上头,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她原本是青丘之国最受宠爱的小神女,虽然他们青丘的王室在等级森严的九重天看来太不拘俗礼,有些不大像样,但她用膳的餐具也不是一个饭盆,睡觉也不是一个窝。自尊心一时被无限地放大,加之姬蘅全忘了前几天被她咬伤之事,仍兴致勃勃地提着她的玉爪不知死活地往饭盆上按,她蓦然感到心烦意乱,反手就给了姬蘅一爪子。
熟?苏陌叶一个提点,令凤九恍然。息泽神君某些时候,其实……同东华帝君倒有些相类。她挠着头下风台,心道若是东华帝君有幸至此,定要引息泽神君为平生知己,届时怕连宋君也需得让出帝君知己这一宝座了罢。倘若帝君喝个小酒下个小棋不再找连宋君,连宋君不是会很寂寞吗,不会哭吧?呃,不对,连宋还可以去找苏陌叶。看来没有女人,他们也过得很和谐嘛……
凤九有些失神,轻声道:“啊,是呢。”抬手从指缝中看着天幕景色,“司命说我这种,已当得上对帝君情深似海了,但其实情这个东西是什么,深情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并不大清楚。虽然他无论什么样我都很喜欢,但比之他那样尊崇地高高在上,要我希望的话,我却宁愿他不要那么好。我希望他没有住在太晨宫,不是帝君,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他的好,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他,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知鹤曾说她自幼同帝君在一起,同帝君之间的感情是我不能比的。我也知道有许多人喜欢他,但单论对他的感情,我想,所有人中,却一定是我最喜欢他。”
凤九想起她的姑姑自浅有一句名言,只有课业学得不好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她心中觉得今天的帝君十分温柔,她很喜欢,今日他同往常的东华很不同,但往常的东华是什么样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脑中又开始渐渐地昏沉。她迷糊着接住刚才的话道:“虽然你来了,不过我晓得你马上就要走的,我记得我好像总是在看着你的背影,但是今天我很困,我……”
喉头忽涌上一口甜腥,她用力地吞咽,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不能就这样去羽化,重霖,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同他说,我得见他一面,我……” 重霖神色悲哀道:“来不及了。殿下难道没有看到这漫天的陨星吗?” 殿外九天星辰确已陨落泰半。 她踉跄半步,未及谢孤栦去扶却自己撑住,眼眶发红,明明说句话都费力,但每句话都说得清楚,几乎咬牙切齿:“什么来不及,天崩地裂同我有什么干系?你不是说当初他连沉睡几十万年都计划着让我相陪吗?此时他要去赴死,不是该更想让我陪着他?什么我的日子还长,想要我活得更好,他才不希望我活得更好,他心中一定巴不得我陪他去死。” 她终于再次哭出来,像个耍赖的孩子:“他要是不这么想,我和他没完。天命说我们没有相聚
这一段他还委实不晓得。觉得应该接话,千回百转却只转出来个拖长的“咦……”。
其实,凤九被玄之魔君聂初寅诓走本形,困顿在这张没什么特点的红狐狸皮中不好脱身,且在这样的困境中还肩负着追求东华的人生重任,着实很不易。她也明白,处于如此险境中凡事了不得要有一些忍让,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然,此次被姬蘅掺和的这桩乌龙着实过分,激发了她难得发作的小姐脾气。
她觉得东华那个举动明显是在护着姬蘅,她和姬蘅发生冲突,东华选择帮姬蘅不帮她,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先将她训斥一顿,她觉得很委屈,落寞地耷拉着脑袋蜷在花丛中。
“侄女不敢,侄女只是感叹在我们青丘,倘若有一个仙犯了事被赶出去,非得立下天大的功德才能重列仙册。近日听姑父说南荒有些动向,侄女原本想着,知鹤公主是司雨的神,也是能战的,还担忧需派知鹤公主前去南荒个什么功勋才能重返九重天,原来并不需罚得那么重,其实跳个舞就可以了。侄女觉得白替知鹤公主担心了一场,是以开初有一个放松的笑,侄女又觉得九重天的法度忒开明忒有人情味,是以后来又有钦佩的一个笑,但是突然侄女想到知鹤公主才艺双全,犯了事固然能得幸赦免,但倘若一个无什么才艺的仙者犯了事又该怎么办呢,于是再后来还有疑惑的一个笑。”
那几日雨一直没有停过,似天河被打翻,滚滚无根水直下南荒,令人倍感压抑。所幸丹泠宫中四处栽种的红莲饱食甘霖,开出一些红灯笼一样的花盏来,瞧着喜庆些。侍卫派出去一拨又一拨,连深宫中的王太后都惊动了,却始终没有传回来关于姬蘅的消息。王太后虽然上了年纪,哭功不减当年,每顿饭都准时到煦旸的跟前来哭一场,哭得他脑门一阵一阵的疼。就在整个王宫都为姬蘅公主的失踪急得团团乱转,甚至煦旸已将他的坐骑单翼雪狮提出来,准备亲自往白水山走一趟时,这一日午后,一身紫裳的东华帝君却抱着昏迷的姬蘅出现在了丹泠宫的大门口。
凤九曾寻着一个时机溜至解忧泉附近遥望过一回那棵频婆树,瞧见传说中的珍果隐在叶间闪闪发亮,丹朱之色果然有如西天梵境中佛陀嘴唇的法相。她遥遥立在远处瞧了许久,倘这枚小果果真能生死人肉白骨,有个已辞世多年的故人,她想救上一救。
既然夫子握着她能否得到频婆果的大权,她当然不能再同他对着干。他为图心中痛快罚她的经书,她也断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置之一旁,该抄的还是要抄写,要顺他的意,要令他一见她就通体舒坦心中畅快。此外她还审慎地考虑了一番,自觉以往得罪这位夫子得罪得略过,此时不仅要顺从他,还需得巴结。
东华纹丝不动地又看了她一会儿,良久,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很愤怒,倘若我愿意试试也变成一块帕子随你驱遣,你可能会不那么愤怒?”眉目间掠过一抹笑意,“这有何难。”不及凤九反应,果真变成了一块紫色的丝帕,稳稳地落在她的脑袋上。
他腾空将她抱起来,准备将她送回庆云殿,见她无意识地将头更埋进他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襟,额间的凤羽花红得十分冷丽妖娆,粉色的脸上却是一幅无辜表情,一点也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女君。倒的确像是一个……她方才说的什么来着?他想了想,是了,宠物。
她看向东华,眼中颇有意味:“那丫头绝起来时比什么都绝,我这个一向冷心冷肺的同她一比,竟可算有一副难得的热心肠,且妙的是那丫头一直以为自己善感又多情,从未意识到自个儿是颗绝情种,就像她至今不曾意识到她再也不吃麒麟株。”
帝君突然咳了一声,接着便是连串的咳嗽,这一阵咳嗽持续了许久方停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向白浅道:“你比喻得不错,本君此时便是被她弃了的又一棵麒麟株。”话罢又咳嗽一阵方道,“前一棵因讨不了她欢心,被弃了也不好说什么,本君这一棵,却想着找到她再试一试。”
陌少突然出现在湖中亭时,凤九正攀着围栏,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鱼。
听见身后有响动,漫不经心回头,看清苏陌叶的模样时,一个哆嗦儿差点从围栏上摔趴下去。
西海第一风雅第一风流的苏陌叶苏二皇子,此时正散着发丝赤红着双眼,修长的玉手里头一个大茶缸子,豪放地朝自己猛灌凉茶。
片刻寂静,凤九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此时并非做梦,凑过去疑惑道:“陌少你这副形容,难道是昨夜闯了哪家姑娘的香闺,被姑娘她爹拿根棒子打出来了?”
苏陌叶撂下茶缸,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饱含悲愤,“息泽邀我至神宫助他打件法器,正要紧的时刻,你让茶茶送什么糖狐狸,他接到那个鬼东西,二话不说将后头诸事全抛给我,下山后就再没回来过。我累得很,此时手脚都是僵的,脸也是僵的。”
“就是实话实说啊。东华哥哥抱着凤九姐姐回庆云殿,凤九姐姐拉着他,不让他回去,东华哥哥就陪了她一会儿。对了,还把衣裳给脱了,但是他没有带可以换穿的,我就来找父君借一借。娘亲,父君他是不是又在你这里?我就是这样嚷的啊= =#”
“帝君你肯定不只给我跪了吧?虽然我不大记得了,但你肯定还干了其他更加丢脸的事情吧?”
“不要因为我记不住就随便唬我,跪一跪就能让我回心转意真是太小看我了,我才不相信。”
他是怎么回答的?
“倘若要你想得通,那要怎么做,小白?”
她又说了什么?
“剖心,我听说剖心为证才最能证明一个人待另一个人的情义……因剖心即死,以死明志,此志不可谓不重,才不可不信。”
一震一惑后,列位小神仙在思而不得之中,突然悟了。
你看,你不过是只宠物, 却总是妄想着要得到义兄,不觉太可笑了 吗?
“罢,罢,我来说句公道,九丫头确然没说过什么下堂请去,不过,倒是问了我一句帝君你何苦一次又一次骗她,是不是觉得她傻尤其好骗,你想要她的时候就要她不想要她的时候就放着不理她,她觉得累,也不想要你了。”
她若想要见到你们,都可以很快见到,她喜欢我,想见到我,到太晨宫中做宫婢四百多年,我们却没有一个照面的机缘。
殿下,你是不是想回青丘了?
瑶池中的莲盏常知四时变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万盏白莲却是亘古不变,”一时语声飘渺,像是自问自答:“不变的是莲耶,是人心耶? ”凤九接口道:“是人心。”
虽然然同为一方之君,相里贺的这些考量,凤九却着实不能理解。自她记事起,他们青丘五荒五帝只换了一荒一帝,还是她把她姑姑给换下来了。且记得她姑姑自从被换下来开始每天都过得十分开心,看着她的眼神饱含一种过来人的同情。再则东荒的臣子们大多不学无术,最大的爱好是假装自己是平头百姓跑去集市上摆摊,会掐起来多半是谁占了谁摆摊的摊位。照他们冠冕的一个说法,他们青丘之国的神仙,虽为家为国谋着一个职位,掌控着一点权力,但岂能像凡人,让权力反过来愚弄他们,虽然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有那种好争权的,那全是因他们没有人生追求,没尝过摆摊的乐趣,尝过了却仍去弄权的,那就是他们没有生活情趣。凤九觉得,她这些臣属说得对错与否暂且不论,但省了她不少事倒是真的。
满目黑寂入眼,凤九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向陌少道:“书上说月令花戌时末刻开花,可能还要等个一时片刻。有首关于月令花的歌谣你听说过没有?”话间用手指敲着草皮打拍子唱起来,“月令花,天上雪,花初放,始凋谢,一刻生,一刻灭,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月令花不知,花亦不识月,花开一刻生,花谢一刻灭。”
狐狸耳朵尖,此时她脑子放空,听得便更远。吵嚷不休的背景中,唯一一个清晰响起的,是息泽的声音。阿兰若这个便宜夫君,做什么事都一副从容派头,沉稳如一汪无波无澜的古水,想不到也有这种光是听个声音,便叫人晓得他很焦急的时候。
但这份焦急却同她没什么干系,息泽的声音缥缥缈缈,问的是,“大公主在什么地方?”也不晓得是在问谁。
凤九有一瞬为阿兰若感到心酸,打个比方,譬如天火是把利剑同时架在她和橘诺的脖子上,她唯一可指望的夫君,心心念念却全然是她姐姐的安危,这是怎样的一则悲剧。而且,她再没有其他什么人可以指望。
凤九是后来听燕池悟说,才晓得姓燕的被东华一掌挑开朝她扑过来时,正遇上地处符禹山颠的梵音谷开谷。他们这一落,正落在梵音谷一个突出来的峭壁上。
梵音谷是符禹山上十分有名的一个山谷,里头居的是四海八荒尤为珍贵的比翼鸟一族。
传说中,比翼鸟族自化生以来,一直十分娇弱,后来更是一代娇弱过一代,稍沾了些许红尘的浊气便要染疾。故此,多年前他们的老祖宗历尽千辛寻着这个梵音谷,领着阖族人遁居此谷中。
为妨谷外的红尘浊气污了谷内比翼鸟的清修,梵音谷的妙处在一甲子只开一回,一回只开那么短短的一瞬,小小的一个缝,可容须向谷内办事的九天仙使通行。
苏陌叶说不准自己对陈晔是种同情抑或是种愧疚,这世间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情,明明两心相悦,却要分隔天涯,先是生离,再是死别。世人道情之一字,最痛通不过生不能相会,死不能聚首,世人道轻了。情之一字最令人伤怀,应是明明爱着她,她却到死也不曾知晓,不曾明白,而你却再也无法令她知晓了。
她有些委屈:“为什么要将我送出去,那天我说那些话,是不是让你伤心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但是你也让我伤心过,我们扯平好不好,我来陪你啊,你心里其实是想我来陪你的吧?”
“在你之前,我喜欢过一个人,看月令花时我同你提过,想必你也晓得。为了接近他,我当年曾扮成他的一个宠物。初时他对我还挺好的,但后来他有了一个未婚妻,事情就有些不同了。我被他未婚妻欺负过,还被他未婚妻的宠物欺负过,他都向着他们,不过就是到这个境地,那时候我都一心喜欢他,我都没觉得我来不及过。”
是不是很害怕?不怕,我来了。
明月高悬,她隐约听到宫中传来一些喜乐的丝竹声,心中竟然平静,既无悲也无喜,只是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缓缓将她淹没,就像上回在拴着单翼雪狮的园子里不慎跌落到园旁的小河流,却不知这情绪到底是什么。
与你擦肩而过的遗忘
成了我一生的惊涛骇浪-
雪狮拍打她一阵,瞧她没什么反应,果然渐渐感到无趣,哼了一声,用爪子扯下她颈间的一个小玩意儿慢悠悠地踱步走了。那东西是东华抱她回九重天后拴在她颈间的一块白玉,很配她的毛色,她从前很喜欢,也将它看得很重,等闲人摸都不要想摸。此时,这块白玉不仅被这头雪狮摸了还被抢走了,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太疼了。三个多月前十恶莲花境中,她其实也受过重伤,但那时东华在她身边,她并没有觉得很疼。此时竟感到一种难言的痛苦,也说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她望着天上飘移的浮云,眼睛渐渐有些干涩,几滴眼泪顺着眼尾流下来,她忍着疼痛,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擦了擦。爱这个东西,要得到它真是太艰难了。
多年以后,凤九才晓得这个花里胡哨的法术,乃是发自西天梵境的佛印轮之术,意在大行普度之力,以佛光加持普照众生,世间仅三人习得。她当时并不知它这么稀罕,只是激动的觉得,这个法术使起来如此的有派,如果她的陶铸剑也能这么一变,变出七十二把扫帚来,扫院子时该有多么的快。
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是的,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只灵狐后来去哪儿了呢?
可能是回家了吧。
凤九仍靠着门框愣着,脑中一时飘过诸多思绪。譬如折颜时常吹嘘他的十里桃林如何如何,如今看来他那十里桃林除了能结十里桃子这点比佛铃花强些外,论姿色逊了何止一筹。又譬如歧南神宫路远,息泽此时竟出现在此院中,可见是赶路回来,要不要将他让进房中饮杯热茶坐一坐?再譬如上古史中记载,上古时男仙爱编个花环赠心仪的女仙做定情物,息泽竟送了个花环给自己做糖狐狸的谢礼,可见他忒客气,以及他没有读过上古史……
司命摇了摇头,眼神又似是无意地瞟向一旁的东华帝君,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没什么,只是坚持自己已嫁了夫家,虽夫君亡故,却不能再嫁。且听说这两百多年来,她未有一日将发上的白簪花取下,也未有一时将那身孝衣脱下。”
司命想了想,欲答,坐在一旁静默良久的墨渊上神却先开了口,嗓音清清淡淡:“不过是,白止让凤九嫁给沧……”司命在一旁提醒:“沧夷。”墨渊接口:“嫁给沧夷,将凤九绑上了轿子,凤九不大喜欢,当夜,将织越山上的那座神宫拆了而已。”
她若不愿被关,此时也可以轻松逃脱,但她没有跑,她跟在重霖的身后茫然地走在花荫浓密的小路上,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却不知到底想要抓住什么。
狮子像是玩上瘾了,如同餍足的猫摆弄一只垂死的耗子,又拍了拍她血肉模糊的右脸:“你是不是还妄想着帝君会飞奔来救你?你就是装得这么一副可怜相,从前才得了帝君的垂青吧?不过,你觉得有了我这样的坐骑,帝君还有可能恢复对你的宠爱吗?我上天以来,帝君曰日陪着公主来看我,却从没在我的面前提起过你这头小杂毛。我听宫奴说,他已经关了你许久,”它笑起来,“对了,据我所知,帝君并没有下令将你放出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他记不清她那时的模样,就像记不住那时往生海畔开着的太阳花。
世间事飘忽不定者多,万事随心,随不了心者便随缘,随不了缘者便随时势。——阿兰若
万事随缘,随不了缘便随心,随不了心便随时势,如今你看这时势在哪
她觉得自己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但越说脑子越模糊,只是感觉东华似乎将她搂得更紧,入睡前她听到最后一句话,帝君轻声对她说:“这次我不会走,睡吧小白,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她愣了一愣,手抚上鬓边怒放的花朵,许久,轻声道:“我有时候会觉得不够,但有时候又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第三天,就有了醉里仙这豪阔的千金一宴。
宴,是千金一宴。跳舞的桃妆,乃是千金一曲舞,脚底下每行一步就是一笔白花花的银钱。
一段情该是什么模样,端看历这段情的人是个什么模样。譬如世间有那种轰轰烈烈的情,也有那种细水长流的情,还有那种相敬如宾的情。有人情深言浅,有人情深言深。不能说旁人的情同你的情不一样,旁人的情就算不得情。
瞧着她迷茫的眼睛,道:“可还记得太晨宫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白莲?瑶池中的莲盏常知四时变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万盏白莲却是亘古不变,”一时语声飘渺,像是自问自答:“不变的是莲耶,是人心耶? ”
凤九接口道:“是人心。”
苏陌叶赞赏地看她一眼:“是了,只有人心没那么容易改变, 譬如橘诺对你,譬如嫦棣对你,再譬如上君和君后对你。”目光遥望天际:“纷繁尘事只是浮云,这些尘事背后,我要看到的是最后他们对阿兰若的本心,那就是阿兰若的死因。”话题一转道:“所以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拘泥阿兰若从前的本性,只是那几件大事上头,切记住同她做出相同的抉择。”
她与东华,应了那句佛语,说不得,多说是错,多说是劫。
他想,若要令执念不成魔障。放就要放的彻底,这一念方才能平息
从前姑姑教导她说服人的手段,姑姑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姑姑说,要说 服一个人,言谈中最好能先同他攀一点儿关系,如果能唤起他一些回忆更好,最 要紧是让他有亲切感,再则末尾同他表一表忠心就更佳了。她想起这个,大感受 教,就将方才那番稍显生硬的说服言语在心中改了一改,又默了一默:“爷爷,我 找了个夫君,就是今日坐在您上首的东华帝君,听说他从前念学时是爷爷您的同 窗,爷爷您还在他手下打过仗挣过前程呢!”好了,关系有了,回忆和亲切感也有 了,至于忠心......“我和他以后一定都会好好孝顺爷爷您的,还求爷爷恩准我们的 婚事!”唔,忠心应该也有了。
息泽却像是并未被激怒,反而眼带疑惑:“近些年这些小打小闹,你们把它称之为战场?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我今次这个也谈不上什么战场,屠个蛟是多大的事。”
凤九干巴巴地道:“此时你倒充能干,倘若用术法就不是多大的事,你为什么不用术法?”
这个问题息泽思忖了一瞬,试探道:“显得我能打?”
她想,他们曾经离的那样近,他却没有看到她。
其实东华有什么错呢,他从不知道她是青丘的凤九,从不知道她喜欢他,也从不知道她为了得到他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凤九眯起眼睛,终于弄清了这场火事的起源:一头赤焰兽正扑腾双翼脱出火海,张着血盆大口,口中不时喷出烈焰,盘旋一阵又瞪着铜铃似的眼重新冲入火海,狠狠撞击迷谷的结界。那透明的结界已起了裂痕,重重火海后,舞姬们脸上一派惊恐之色,想必另有哀声切切,只因隔了仙障,未有半点儿声音传出。就像是一幕静画,更令人感到诡异。
始作俑者愣了一瞬,几乎立刻地别过头,诚恳而不失严肃地问身旁一个穿褐衣的男神仙:“迷谷你怎么这么调皮呀,怎么能随便把花盆踢到别人的头上去呢?”
而自从十年前月夜下那个转身后,说定的誓言再不成誓言。她会有越来越多的亲人,她的师父、她的丈夫,往后还有她的孩子。最后一眼,是狂风渐息,息泽将她的兜帽重合好,她朱红的唇勾起一抹戏谑的笑。那不是他曾教给她的笑,但他知道有个人是那种笑法。西海二皇子苏陌叶。
时光如水,她身上再没有痕迹是他曾留给她,就像他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息泽携着她踏进神宫,宫门沉沉合上。黑色的翎羽轻飘飘回到他手中。十年前他就失去了她,已经失去,谈何再失去,只是这一次同她错身,不知为何,远比上一次更令他感到疼痛。
今日息泽神君从言到行,完全不可捉摸,凤九简直一头雾水,疑惑地接过热汤:“这什么?你做的吗?”凑到鼻端一闻,赞叹道,“你竟然还会下厨哦,了不得了不得,我最欣赏会下厨的人了,改日咱们切磋切磋。”
息泽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脸上却神色不改地道:“嗯,我……下厨,看着茶茶做的。”
他原本是早该作古的人。是她给了他一副仙躯,她一半的修为,一缕永不须再入轮回的魂魄,一个凡界帝王倾举国财富也无法求得的仙品。她说她会还他,她就真的还了他。 冥主谢孤栦拎着个酒壶摇晃:“你对凤九之情,我约莫听说过一些,但既然重生为仙,从前之情便如大梦一场,且忘了罢。她给你这许多,也是想尽可能还你对她的情。你救过她的命,东华帝君也曾救过她的命。当年还帝君,她是拼了命地想以身相许,还你,却是舍命拿频婆果再渡你半身修为。报恩之法如此不同,你说是为何?” 看他久久不答,轻叹道:“并非帝君是神尊而你当初是个凡人,不过是,一个是她所爱,一个非她所爱罢了。她同帝君纠缠了数千年,说放下也说了无数次,却没哪一次是真放下了。”将壶里的酒倒进杯中,不顾方才一阵摇晃生生
谢孤栦叔叔将他放下地,他毫不认生,迈着小短腿蹭蹭地跑到床边去看他娘亲。还好,他娘亲虽昏睡着,脸色还红润。他正要放下心,就听到头上有个声音问他:“你……谁?” 他抬头对着问他的好看叔叔,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是白滚滚。” 好看叔叔皱眉:“白滚滚?……谁?” 白滚滚严肃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上他娘亲:“九九的儿子。”啪,好看叔叔手上的药碗打翻了。 白滚滚觉得有点受伤,他是他娘亲的儿子这件事,有这么令人难以接受吗,做什么大家都要这么吃惊。方才院子里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也是,此时这个守在他娘亲床边的好看叔叔也是,而且这个叔叔吃惊得连药碗都打翻了。 谢孤栦叔叔看了他一眼,对他使了个让他待在原地不要乱动的眼色,自己却走了出去。 房中这么安静,让白滚滚有
他认出这是个套来,自然当务之急便是杀去小厨找了帝君,他原本想自己同帝君换一换便罢了,让那两个使计的吃个瘪也算小惩她们一番。帝君立在一个小火炉跟前,听他说了心中的打算,握惯佛经的手里头握了柄木勺,缓缓搅着炉子上的稠粥:“对方是女人,你就下不了手了?还记得利落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帝君说这个话的时候,神色格外平静,声音却让他有些发冷。
既然他立刻便要成婚,成为他人的夫君,若她还是任由这段单相思拖泥带水,只是徒让一段美好感情变成令人生厌的纠缠,他们青丘的女子没有谁能容忍自己这样没有自尊。
凤九愣了愣,咦唔一声歪在水晶桌上,东华担忧的问:“你就这么想吃?”话毕转身走了,不消片刻又拎了只盘子出现在她面前,这回的盘子是方才两个大,里头的鱼也挑顶肥的搁了整一双。凤九圆睁着眼睛看着这一盘鱼,咦呜一声爬起来,又嗷呜一声地栽倒下去。
东华正研究着将簪花插入她的发鬓,一边比着最合适的位置,一边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她垂着头乖乖地让东华摆弄自己的头发,闻言抬头:“就是不久以前啊。”东华道了声:“别乱动。”她就真的不再动,却笃定地又道:“我不会记错的。”又补了一句:“我记性很好。”再补了一句:“我们狐狸的记性都很好。”
凤九端着一个原本打算写批注的小本儿愣愣地:“你这么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隐情,自然是有的,且这隐情还同史书中的记载离了不只十万八千里。凤九觉得,说起这个隐情,折颜是发自内心地十分开心有兴致,与他方才干巴巴同自己讲正史记载分外不同。这个隐情,它是这样的。 据说东华在碧海苍灵化世,经过一番磨练,打架打得很有出息,但他本人对一统天下这等事一直不是特别的有兴趣。碧海之外各族还在不停地打来打去,海内一些作孽的小怪无缘加入世外的大战局,又不肯安生,惹到他的头上。他自然将他们一一地收拾了,但这些小怪等级虽低,上头也是有人罩着的,罩着小怪的魔头门觉得被拂了面子,纷纷来找他的晦气,他当然只有将他们也收拾一番。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浩浩东海之外,十里桃林千层锦绣花开。
九重天上的天族同青丘九尾白狐一族的联姻,在两族尊长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漫长斟酌下,历经两百二十三年艰苦卓绝的商议,终于在这一年年初敲定。
吉日挑得精细,恰在桃花盛开的暮春时节。
倒霉的被拖了两百多年才顺利成亲的二人,正是九重天的太子夜华君同青丘之国的帝姬白浅上神。
东华不紧不慢地理衣襟,闻言,道:“前几日我听说一个传闻,说你对成玉元君有意思?”
连宋收起扇子,道:“这……”
他续道:“我打算过几日收成玉当干女儿,你意下如何?”
连宋:“……”
凤九裹了顶毛大氅坐在东厢的窗跟前,一边哈着气取暖,一边第七遍抄写宗学里夫子罚下来的《大日经疏》。
她小的时候念学调皮,他们青丘的先生也常罚她抄一些经书,但那时她的同窗们的老爹老娘大多在她的老爹老娘手底下当差,因这个缘故,他们每天都哭着抢着地来巴结她,一向来先生让她认的罚总是早早地就被这些懂事的同窗们私下代领了。她念学念了那么多年,学塾里正儿八经的或文罚或武罚一次也没有受过。不料如今时移事易,她自认自己三万多岁也算得上有一些年纪,堂堂一个青丘的女君,此时却要在区区一个比翼鸟的宗学里头抄经受罚,也算是十分可叹的一件事。
凤九隐约听到什么地方传来雷雨之声,她感觉自己自从跌入这段虚空就有一些迷糊,时睡时醒中脑子越来越混乱,每醒来一次都会忘记一些东西,上一次醒来时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跌入这段虚空,这是不是说明再昏睡几次她会连自己到底是谁都记不清?她感到害怕,想离开这里,但每次醒来也只是意识可能有片刻游离于昏睡,睁眼都是模模糊糊,更不要说手脚的自由行动。且每次醒来,等待她的不过就是无止境的晦暗和寂静,还有疼痛。
团子果然立在半空中瞧着他们,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嘴里能塞下两个鸡蛋,震惊道:“凤九姐姐刚才是不是亲了东华哥哥一口?”纠结地道:“我是不是要有小侄子了?”惶恐地道,“怎么办?我还没有作好心理准备--”
一阵幽霭风过,一地红花延绵似一床红丝毯斜斜扬起,灵狐族的公主在沉稳声儿这番有条有理的话后头静了一阵。被迫听到这个墙角的凤九也随之静了一阵。她弄明白了三件事。第一,这两个恕不相识的声音,原来就是昨日里听说机缘巧合得了女君令,要来宗学旁听一两堂课的灵狐族七公主和她的侍从。第二,人家东华隔了大半年特地来梵音谷原来不是特意救她,人家是趁着这个时机来同姬蘅幽会。第三,灵狐族七公主的这个侍从是一个人才,情急时刻讲话也能讲得如此有条理,可以挖回青丘做个殿前文书。
但她此刻从这条宽阔的洞子中掉下来,抬头只见狂风卷着流云肆意翻滚,低头一片青青茂林在风中摇摆得不停不休,她费力地收身踩踏在一个树冠的上头,觉得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什么水下的地界。难道说,是走错路了?小燕他探路探了许久没有回去原来也是走错了路?好么,自己打的暗道自己也能走错也算一项本事,小燕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魔君竟没有被下面人谋权篡位,看来魔族普遍比想象中的宽容。
但凤九今日记错了开课的时辰,破天荒竟然来得很早。
沉月潭中杳无人迹,只有几尾白鱼偶尔从潭中跃起,扰出三两分动静。凤九凝望着水月白露的树梢上新冒出来的几丛嫩芽,打了个哈欠,方圆十里冰消雪融春色拂面,她没有别的事情可作,几个哈欠后理所当然地被浓浓春意拂出瞌睡来,一看时辰似乎仍早,绕着潭边溜达了一圈,拣了处有大树挡风又茂盛柔软的花地,打算幕天席地地再睡个回笼觉。顺便继续思索如何顺利盗取频婆果这桩大事。
行至一处假山,团子嚷着歇脚。两人刚坐定,便见到半空闪过一道极晃眼的银光,银光中隐约一辆马车疾驰而去,车轮碾过残碎的云朵,云絮像棉花似的飘散开,风中传来一阵馥郁的山花香。
这样的做派,多半是下界仙山的某位尊神上天来赴千花盛典。
“错了就是错了,我从未想欺骗你从头来过,但无论如何,你要回来,恨我也罢,视我如陌路也罢,这都是一个结果,为这一天,我等了二百三十年。”每说一句,脸色便白一分,似乎这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痛苦,偏偏声音里全是冷然。
眼前斯人眉眼俱好,正是千年万年来三清境中红尘路上苦苦所求,她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想要得到
她樱色的唇微微一抿,浮出点儿笑意,流风回雪的从容姿态。
不晓得总是她走快一步,还是世事总是行慢一步
阿兰若倾身替他添茶:“沉晔有他瞧上的姻缘,他瞧不上我并非一种过错,你想我因此就变成个因妒生恨的小人吗?”又道:“这世上有一半的仇恨,都是自生仇念罢了,我却并不觉得这个有仇恨的必要,大约这夜是未曾得到过的好处。今次不过给予他的姻缘一个方便,举手之劳,又何谈大度不大度。”
三生三世枕上书,枕上书,好似是孩童时卧在母亲怀中,央她讲的睡前故事。凤九与东华,后世所讲,大概就是青丘帝姬与神君东华,两位以数万年岁的高龄差相爱并且在一起。一个美人如玉,一个君子翩翩,故事的结局,枕上书,枕上所书,大概就是王子和 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更多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