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亦晨把车停在了十五栋楼底。
凌晨两点,小区内几乎所有的露天停车位都被占满。这两年业主没有剧增,私家车的数量却暴涨。他住六栋,通常只能把车停在十五栋,再步行绕过小区中心广场回家。
动手给车熄了火,这会儿赵亦晨却没想下车。
他太累了,后脑勺靠上车座头枕,合眼小憩。做刑警的头几年,跟同事轮流盯梢的时候,他们都习惯在车里休息。那时候信息网络不像如今这么发达,人们由于在车内过夜而窒息死亡的新闻报道还很少见。不过哪怕是近五年,在他们这些警察里,真正因为窒息死在车里的也屈指可数。他们更可能殉职、患癌、遇上车祸,或者从把人送进监狱变成被人送进监狱,最后死在曾经同僚的枪口下。
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不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怎么丧命。
赵亦清就是这种家属。她会在听到警车呼啸而过后开始焦虑。她是个普通的女人,这辈子害怕的事情有很多:父母在时,她怕自己被遗弃;儿子出生之后,她怕儿子会生病,怕一切能把她儿子从她身边夺走的人事物;弟弟当上刑警,她怕有天会有人打电话给她,让她去认领他的尸体。所幸现在父母走了,儿子还好好的;弟弟当上了刑警队长,命还好好的。她唯一需要克制的,就是她的担忧和焦虑。
赵亦晨知道她有这个毛病。这不怪她,他们的父母死得早,她从十几岁开始就要操心很多事,所以赵亦晨能体谅她,总是尽可能安抚她。
阳台的落地窗紧合,外头还有不锈钢防盗门,用粗硬的锁拴住。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头街灯的光,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径自走向客厅的沙发。他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十一年,闭着眼也能找到方向。
坐上沙发,他合上眼,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屋内很安静,可以听见壁钟秒针转动的声响。
许久,他睁开了眼。沙发缝隙里有个表壳磨损得厉害的MP3,常年插着耳机线,一圈又一圈地缠紧。他把它捞出来,解开耳机线,将耳机塞进耳朵里,拨开了开关。小小的长方形屏幕亮起,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
MP3里只有一个音乐文件,很短,只有十一秒。
他点开它,听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有时候惩罚可能只会告诉你谁做对了,谁做错了。但它并不能保护你。
“最喜欢的是刑法,因为它有谦抑性。”
她和他一起走在学校的操场上,眼中盈着光,嘴边带笑,
“不要求别人善良,只要求他们不作恶。”
所以,那是最严苛的法。
也是最宽容的法
“你记得她在汹涌的人潮中回望你的样子。
她看向你的时候,笑得那么温柔。
那一刻,你突然觉得什么真相都不再重要。
最初那赤诚的感情还留在心底。
你好像失去了一切,又好像寻回了一切。
你回到原点,也走到了终点。
该重新启程了。”